A.S.與我

望著牆上錯綜複雜的人體生化反應圖 , 我在想 : 只要有一個地方出現異常就可能影響身體的健康 , 所以就概率來說 , 人應該是常常處於不健康的狀態 , 但事實好像並非如此 , 這對我來說真是不可思議。 除非你有什麼理由讓你理直氣壯 , 否則我覺得對自己能擁有健康 , 不能不存著驚奇和感恩的態度。 我們常以為我們已經吃了什麼丹、作了什麼功 , 好像在身體健康貢獻上功不可沒 , 但倘若我們更瞭解身體的複雜和精緻 , 就不會覺得擁有健康是那麼理所當然。

我是在十年前曉得自己長久以來的困擾 , 叫作僵直性脊椎炎 , 英文簡稱 A.S. 。 這要感謝我的學生李奇鴻君 , 我這徒弟自己是個醫生 , 在到我研究室學藝之前曾在長庚待過 , 他知道我這方面的困擾 , 就幫我去找長庚復健科的黃美娟大夫 , 黃醫師細聽了我的病情 , 就懷疑是A.S. , 後來血液鑑定果然證實她的判斷。 當我知道自己是A.S.病人 , 亦喜亦悲 , 喜的是 : 真像告白從此不必再疑神疑鬼 (曾有親人以為我性生活無度才惹此麻煩哩 !) ; 悲的是 : 需終生與病周旋 , 又恐遺傳如此特異體質給下一代。 幸好 , 令我最擔心的事沒有發生 : 今年三月間我帶小孩去榮總作血液篩檢 , 結果他們都是 HLA-B27陰性 , 後來我們大概是出去吃頓盛餐歡迎這個結果。 我父母有七個子女 , 我是唯一有A.S. 困擾的小孩 , 並且我父母也沒有這方面的麻煩 ; 據了解A.S.是多因性的遺傳疾病 , 跟細菌感染很有關係 , 所以飲食衛生習慣可能也蠻重要的。 另外運動傷害據說也有點火作用 , 我記得年少的時候 , 喜歡玩單雙槓 , 毫無防護措施 , 常常摔得起不來 , 究竟有沒有副作用, 只有老天爺曉得。

我現在回憶往事 , 深覺意義非凡 , 若不是我的學生李君 , 很難說我不會仍然在黑暗中摸索自己身體的困擾 。 記得念中學的時候 , 常常早上醒來 , 舉步唯艱 , 膝蓋好像有針在戳。 起初 , 父母帶我去見「裙頭師」, 勉強喝了很難嚥下的湯藥 , 沒效又白受罪 ; 偶而也去看西醫 , 吃合利他命 , 治神經痛 , 效果很曖昧 , 不過倒少了吃中藥的煎熬。 那時藥房可以買到成藥賜你免痛 , 效果很好但藥效不長 , 後來曉得其中含有美國仙丹 , 副作用大 , 也就不敢吃。 我最大的困擾是 : 這種疼痛說來就來 , 來得快有時也去得快 , 好像捉弄人的小鬼 , 最討厭的是體育課考試時發生 , 不知道怎麼跟老師解釋 , 真是身心交戰 , 這種經驗難免對以後性格的塑造留下痕跡。 雖然有病應該看醫生 , 但是看醫生並不等於能找到病因。在我去掛長庚復健科之前 , 也看了不少大夫。 有一次我髖關節痛地很厲害 , 那時我在美國愛荷華大學修博士學位 , 就去掛愛大附設醫院的骨科門診 , 記得被抽了好幾管血去化驗 , 我沒看到檢驗報告卻已接到一筆嚇人的帳單 , 後來我被通知去作復健 , 我大概害怕帳單更甚於肉體的苦楚 , 就不敢去見醫生。 誰曉得說不定那時醫生已經查出我有A.S. ? ! 一念之間 , 擦身而過 , 所以聖經有這樣的話說 : 「人心籌算自己的道路 , 惟神指引他的腳步。」固然現代社會資訊發達 , 很多知識可以藉著電腦網路獲得 , 但這只是獲得一般資訊的速度變快 , 要獲得正確資訊 , 還是需要有好的指引 , 所以有個針對A.S. 的關懷協會是非常令人振奮的。 我是在一年前 , 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認識了魏正宗醫師 , 才知道有這個協會 , 我相信在社會上一定有不少是A.S.病患 , 卻不自知而暗中摸索者, 等待我們這種「眼明的人」伸手去指引他們, 免得再花冤枉錢、走冤枉路。

雖然身上帶著A.S. 難免有點委屈 , 但是我越來越覺得 , 人間利害得失很難界定 , 就像稍為貧窮的人比較珍惜財物 , 可能常有餘 ; 太富足的因不知節制 , 反倒會捉襟見肘。 同樣 , 身體稍為缺陷的人也比較體會身體健康的可貴和生命的價值 ; 大多行搶偷盜的不乏是身強體健的彪漢 , 這些人糟蹋上蒼所賜的健康 , 他們的生命跟一些我們所熟悉殘障人士所展現的相比 , 顯得毫無活力和色彩。 所以 , 不知道是誰曾說過 : 「拿到劣牌不用氣餒 , 拿到好牌也不要太得意 , 更重要的是如何去打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