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土一坏話真情

以蒼涼,荒遠,淡漠寫作風格著稱的四十年代傳奇女作家張愛玲,在繁華的洛杉磯寓所中孤寂靜默的走了。她的殞落使一頁充滿動盪錯亂的中國現代小說史在二十世紀末畫上淒美的句點。也使無數「張迷」的心靈受到深深的觸動。這位臨水照花的民國奇女子,以一向自嘲,諷喻,調侃的手法,將自己的骨灰祭向寂寂無邊的大海。把貴為李鴻章曾外孫女的身世,到被視為現代曹雪芹的美譽,全然靜淹於水波無痕間。她的歸宿著實令許多猶在紅樓夢魘中者,感到極其莫名的哀淒與涼意。

一向以青春亮麗的丰姿席捲東瀛,悅耳甜美的喉聲風靡兩岸的愛國女歌手鄧麗君,在優美的泰國渡假聖地匆惶辭世,她的猝逝令全島「鄧迷」分染幾許驚詫與惋惜。小鄧雖非系出皇孫名門,歷史地位也微不足道,卻在花團錦簇,政要爭頌,星迷環擁,樂聲撩繞中安厝在山明水秀間。她的息勞之所寬敞偌大,雍榮華麗,狀比王族世家。她的墓園在肅穆幽哀中,給人們留下幾點令人讚歎的欣羨。

這兩位名女子生平迥異,歷史定位懸殊,最後安息之所也別似天淵。因之,兩相比較她們的壽終歸所,竟使人心靈底處,無端興起幾許惘然的漣漪。這般大小不堪相比,貴鄙不足相擬的墓園,好似為它們主人的境遇,默默地作出嘲諷揶揄;為人們對生命價值的錯亂,無言地作出喟然的輕藐。

墓園雖是身後事,卻表顯墓主生前內心深處之隱思與戀盼,也是其人品格風範的自然流露。墓園的規模造型,大小架勢便掩飾不了的,成為人性確切的映照,人心赤裸的寫實;徒讓後世在臨園憑弔時,不只索思其人心性貴賤,更令人獨念天地之悠邈,黯歎世態之謬然。

小鄧富麗堂皇的墓塚並不是異數。各世代風流輩出,相爭塑築豪奢偌大的墓園,便自古以為傳統。想昔日,秦始皇生性酷冷無情,以威武一統中原,依霸道治國,驅民為奴而築長城,框錮中國千年於帝制。然而,當他面對死之將至,心猶不甘,仍殘民圖建他的冥國。因之秦塚壯觀奇偉,世難匹敵,令人浩嘆。始皇的宏塚,著實冷冷的見證了古今梟雄之虐性與妄狂。

當代北臺灣也曾有一位為富不仁的紅頂商賈。他過世後,兒孫們依他的遺囑,自對岸違法進口青石琉瓦,雕龍琢鳳,而巧築墓園,妄號龍泰陵。此墓規模宏大,既便昔日王侯陵寢亦難與它相觀,更遑論尋常百姓家。後來雖然遭到有關當局撤拆,但他生前無法成帝,竟圖死後能一圓國王夢,而聊以景寬院敞,金碧輝煌的大墓園來瀆慰他往常的野心狂志,的確昭然若揭。只是人的謀算畢竟不敵法規公理,徒惹識者之唾棄罷了。

十多年前,曾寓遊北美,途經華盛頓特區威靈頓公園,但見甘迺迪之墓,前後不及十尺,令我驚訝不已。以美利堅富強國勢,甘氏萬貫家財,和他生前對美國,乃至全世界無與匹比的貢獻,竟然身後僅謙居數坪之地。他墓園的樸實無華,親切近人,把美國夢詮釋得淋漓盡緻。也讓後人對他更添增幾許緬懷與敬仰。

爾來,更讀到了奧地利籍作家褚威格的作品「最動人的墳墓─一九二八年蘇聯之旅印象記」。他說到當年參觀了俄國一代大文豪托爾斯泰的故居,他深深的為這位文學巨擘的墓園所震撼。托氏理應被後世懷著敬畏之情瞻仰膜拜,但大師的身後竟然只是孤零零地躺在幾棵蓊鬱大樹下的一堆土丘裡,甚至連個墓碑也都付諸闕如;而為著的,居然只是他童年時一則有關幸福的奇妙許諾。這座無名者之墓在樹低風輕,靜謐寂闃中,款款地牽動著每一個遊賞者心中醞釀的深情。

既便如此,在諸多的墓園中,最令我驚訝攝撼的還是耶穌的空墳塚。

耶穌,加利利海邊一個無名的小木匠。祂身前無任何的豐功偉業,也沒有親手撰述,可以藏諸銘山的佳作。如此一個平凡的人,理應默默的隨著時間,淹沒於滾滾的歷史洪流中。然而,祂卻以自己的空墳墓改變了人類的命運,世界的前途。

當時的人,以為把祂釘死在十字架上,用塊巨石把祂封埋在墳墓裡,再加上一營的軍兵牢牢的看守著,這個拿撒勒的無名教師就會像所有的販夫俗子,如泡膜般消失於人們的記憶裡。不料,祂卻復活了,直走出墳墓,而獨留空塚給祂所摯愛的世人。

環視人間世,偉大的人物才配得巧小甚或無名的墓地。淫梟之賊才會積心處慮的為自己去經營一個偌大的墓園。墓園的大小規模,便似乎與墓主的人格卑尊或心性之善惡恰成反比。而唯獨神的兒子才配有空墳墓。因為神的兒子擁有永遠的生命。祂著實不須要任何墳墓。也沒有任何墳墓可以深鎖祂的身軀與生命。耶穌基督留給人的就只是一座空墳墓。祂的空墳墓也讓世沉思久久生命的真正意義與歸宿;祂的空墳墓更明指出祂是神兒子的身份與基督救贖的事工。

巴勒斯坦上那座空墳墓,是人類歷史裡唯一的空墳墓;耶穌基督的空墳墓確然印證了祂就是唯一的真神。

(一九九七年三月二十九日,於清華園)

----------基督教論壇 第11版 第1629期 1997/6/2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