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查研究感想文摘

Sds(煮麵)『她的無奈』,講述野外調查工作的喜悅與辛苦,以及看到鮭魚引發的感慨。

Piga(P+)『說說數魚』,講到1997年野外調查族群數量與所見所感!

Wanyu(Giwas)「說說數魚(10.27—28)」,講述最新一次鮭魚調查所感,一趟結合歷史、地理、生物與美學的豐富旅行!


發信人: sds@TWserv (煮麵)
標 題: 她的無奈

剛剛看著同學的報告初稿,突然想起她的眼神與無奈...

數魚的喜悅,是大夥兒樂意上去武陵的動力,
雖然數過幾次魚,卻始終沒有機會好好地欣賞她的姿態...

升大四的暑假,還記得剛學會游泳,第一次在游泳池以外地方下水就是
在武陵迎賓橋下的大潭(一號壩下游河段),始終只能擔任記錄的我,
拜同組不會游泳的同學之賜,在一個清澈見底的深潭上浮潛數魚...

看到了一堆苦花,幾尾鮭魚參雜其中,好多好多的魚游來游去...
根本來不及數就被水流送到對岸的山壁,就這麼在水面上打轉,
回不到對岸...
果然,我還是有恐水症,真沒想到現在還是在摸魚...呵呵...

事隔多年,這次終於又有機會下水,當然,還是新手見習...
跟在後面練習練習...地點是在廢耕植林地到三號壩(藻類最多的地方)
這次可是高興寫在臉上,每次只能在岸上乾瞪眼的我,
嘿嘿,終於可以跟在後面見習見習...

大概過了半小時,上溯二百公尺,才慢慢將恐水症淡忘,
肌肉不再那麼緊繃...慢慢地開始注意到我身旁的景色...

河岸兩旁種滿了絲狀藻,還有一些軟軟像是木耳的東西,
無怪乎新來的學弟大呼失望,幻滅是成長的開始...
只見他以痛惡的眼光將這些藻類撈到兩旁..
我也只能苦笑地看著他的動作,或許是我已經習慣這樣的環境..

水底下的世界和兩岸的景觀是兩種不同的感官世界...
那份寧靜與和平,有別於岸上的鳥語花香...
看著前面的同學比著手勢,三大一小,這樣的情況下,
通常我只能看到一隻不怕人的魚,其他的在他們數完後也就躲起來了...

第一次總是另人印象深刻,四年前在一個深潭看見40cm的大魚家族,
就不曾再看到她...匆匆地窺見...

就在一個長達十公尺的大潭,小心地抓著岩壁,一手一手地往前爬,
前面的比著,一大二中一小... 我卻是半隻也沒見到...
就這麼被水流沖著擺動著身體,突然覺得自己像是隻魚在游泳...
覺得腳好像掃到什麼東西,回頭一看...

身旁正巧有隻母魚尾隨著我游著,正瞪大著眼睛看著我,
那時心中的我正大聲著喊著我看到了...
抑制住心中的興奮,仔細端詳著她...
尾鰭和臀鰭的皺紋,營養不良的身軀...
那種眼神流露出歲月的無奈與滄桑...
彷彿是想告訴我些什麼...

正思索著這樣無聊的問題,只見她避開了我的眼神,
下潛到一棵大石頭的後邊,再也不見蹤影...

終於到了三號壩(武陵橋下游附近),就在四五塊榻榻米大小的深潭中,
只見同學手勢一直畫圈圈,怎麼記錄啊?
靠近後,才聽到被溪流蓋過去的聲音,好多好多的魚,沒辦法數...
四五十隻魚就這麼在擁擠的空間裡邊游來游去,
我們是興奮的,大夥兒直呼過癮...
我心中的興奮,卻被冰冷的海水急速地降溫...

看到報告上的摘要...

今年水溫比往年升高1.5度,鮭魚的棲息範圍縮減到觀魚台以上河段
幼魚僅229尾、一∼二齡中型成魚292尾,二齡以上大型成魚336尾,
較去年秋季減少近900尾...

司界蘭溪人工復育成功的族群,卻在少數貪婪的原住民釣客無情的捕捉下 ,
全數遭到捕食的惡運,使得櫻花鉤吻鮭重回司界蘭溪的希望遭受嚴重的打擊...

無怪乎上次珍古德和李總統要來看鮭魚的時候,因為諸多因素而沒有來...
在向全世界發佈復育成功的消息之際,結果竟是如此...
雖然已經有許多改善措施與善意回應,大自然的告白卻是如此地坦誠相對
身為外地人的我,不禁為生存在這裡的萬物為之汗顏,
有些事情是做不得卻不能不知道,有些事情是無能為力卻非做不可...

ps:以上僅是我的片面感受,不代表他人立場...
幾年來,見到有許多人不斷努力,投注在這樣的問題上
心中是有許多的感動,這段文章只是忠實地為自己留下見證與回憶...
曾經有作家為之祭文,所得到的回響雖大,卻是對研究人員的交相指責
曾經看到實驗室的同學為這樣的結果感到憤怒,
多些讚揚勝過憤怒的指責,貢獻棉薄力量勝過空談的言論...


發信人: piga@TWserv (p+),
標 題: 說說數魚

秋天的七家灣水溫比夏日冷冽許多,我數得手都凍僵了,身體直打哆嗦!
秋天的七家灣落葉也多,起風時,千百片的葉子飄然墜落,我趴在溪水裡
抬頭仰望,沐浴著眾樹的柔情……..
有時鮭魚穿過水流,朝我正面而來,他身上那古樸的印記,常讓我錯以為
他剛穿過時光流,從遙遠模糊的古代游來……
看到很多對鮭魚儷影雙雙,他們輕輕款擺身子,試探彼此。
遇見一尾年輕的母鮭嘗試產卵,但他的身旁沒有護花使者,不會是被拋棄
了吧,不然就是性子太急躁了….:)

~ 數魚小記~


發信人: Wanyu@Salmon (giwas),
標 題: 說說數魚90-10-27,28

[秋季族群普查]

六月初曾經跟清大去武陵做過一次鮭魚族群普查,
沒想到這個秋季,我還有機會再去體驗一次。

[啟航]

星期五天氣很好,
下午就請假往北橫,中橫宜蘭支線出發。
也是想順便看看以前泰雅族白狗群,
沿著大漢溪支流遷徙至新竹尖石鄉的路。

從宇老降至巴陵的兩條路,一條經玉峰,一條叫做武道能敢道路。
其實與日據時代在桃園縣境的理番道路接近,
路邊雖然偶有疊石遺跡,但是駐在所位置已經變動過,或者改為學校,林務局工作站。

尖石鄉一路的樹上,開滿了台灣何首烏的花,像披著白紗的新娘。
也像初降的瑞雪,灑滿了森林的表層,直到地面馬路邊上。
我們還看到竹雞一家大小,從我們旁邊嘰嘰咕咕地小跑步過去,飛起。

其實進入尖石鄉,天氣就開始陰陰的,
大概是白天太熱造成的對流雨。

沒想到過巴陵之後沒多久,天空就下起了霧雨。
在茂密森林底下開車,雖然是夜晚,但是感覺很美,很靜謐。
溼淋淋的路面,有許多的大小青蛙蹦蹦跳跳在過馬路。
有幾條漂亮的蛇也彎彎曲曲地扭過路中央,
我們開車都要好小心才不會壓到牠們。

北橫和中橫宜蘭支線,還留下一些坍塌的路面尚未完全修復。
過了思源埡口(蘭陽溪與大甲溪分水嶺),突然就不下雨了!
還看見月亮從層雲後面露臉。
很有趣吧!分水嶺東山飄雨西山晴。翻過稜線,不只是流域不同,往往天氣也不一樣。

一早醒來,出武陵路去散步!
正是台灣胡桃果實成熟的季節,不只是樹上掛了一串又一串,
滿地的落果,恐怕也是松鼠的最愛。
紅檜扁柏已經偷偷地結了小球果藏在枝葉的末端。

太陽翻過東邊的稜線之後就很溫暖,
林子裡頭,追逐著,跳響枝頭的小山雀小畫眉也多了起來。
大太陽是數魚人的最愛了。

[與鮭魚共泳]

我們這一組是要從觀魚台下溪,往上面計數到二號壩的。
才剛下車,就看到觀魚台底下的深潭有兩對鮭魚在水中衝浪。
「五色鳥」的幾位拍攝者,從水面上開始拍攝。
雌鮭大約有六十公分長,大約四歲大,
雄鮭則是大約兩歲大,也就是剛剛成年。
真有趣,鮭魚也有老少配....?

這個季節正是鮭魚的繁殖期,
在七家灣的淺灘和深潭,很容易發現儷影雙雙的櫻花鉤吻鮭。
雄魚會變得體色較紅,下顎有鉤吻,並且有點駝背的現象;雌魚的線條比較優美,肚子比較胖。
有時候會看見兩隻雄魚以頭部或吻部打架,或者雌魚拒絕了雄魚,把牠趕跑。
在樹蔭底下的淺灘,一對對輕輕搖鰭擺尾的鮭魚,可真是只羨鴛鴦不羨仙呢!

(不過必須更正一下,根據孫元勳老師這幾年在武陵以及大甲溪流域的研究發現,鴛鴦不是一夫一妻終老的。)

這個季節數魚要特別小心,因為一大意可能就驚動了一對鮭魚,
或者踩進了牠們的產卵場。

第二次數魚,深深覺得鮭魚的迷人之處,在於牠們本身就很具古典美:
體側一排橢圓形的印記和細小的圓形斑點,搭配著古銅色的體色,
悠悠哉哉地逆著水流擺動,很優雅的感覺。
這樣的美,足以讓人忘卻長時間浸在溪水中的酷寒,大概都是上岸之後才不停地發抖。
至於牠們是台灣唯一的寒溫帶冷水魚類,珍貴獨特的陸封型的鮭魚,
地質演育證據,活化石....等等,這些其實都是客觀次要的了。

剛游進深潭的下游,很容易與一大群的鮭魚相遇,
此時,要摒氣凝神地扳著峽谷的岩壁,在水裡一次數完,才上來換氣。
如果不小心將牠們驚動驅趕,計數的誤差就大了。
深潭的末端通常流速較緩,底質也容易聚集一些顆粒較小的石頭,
正是櫻花鉤吻鮭喜愛的產卵場。
而靠近深潭的上游,鮭魚通常比較喜歡躲在比較近底部的隱密處。
水性不好的人,大概會覺得從下游逆流而上游很困難,
不過在深潭順著水流往下漂,大概是我們在數魚完普遍偏愛的遊戲。

我最害怕的是數魚時通過峽谷地形的湍瀨,
一堆白花花的急流,也要探頭下去看底下的石頭縫裡有沒有躲藏的鮭魚,
如果這時候眼前就有一面鏡子,看到的必定是張被急流扭曲的面孔。
不只是這樣,要在湍瀨逆流上游或者停住,也是件不簡單的事。
兩手十指緊緊摳住岩壁,尋找適合的凹洞地方安製雙腳或雙膝,
過了湍瀨之後,技術不佳的人不知道為什麼連頭也會疼(大概是水流強勁地衝著頭頂)
,雙手雙肩用力過度,膝蓋小腿敲中石頭....。
不過,能與美麗的鮭魚相遇照面,大概是堅持下去的精神泉源吧!

[水生昆蟲]

秋季不只是水中的藻類少了,水生的昆蟲也少了很多。
六月份看到伏在石頭上的石蠶,以小石片蓋的小屋子,都不見了,
水中只剩下一根根黑盧盧的小管子。
有幾隻黏附在我的防寒衣上頭,與我一起浮出水面。
當牠們從小管子中探身出來的時候,就是觀察的好時機了。
河床裸露的石塊上頭,還有一些羽化之後的石蠶留下的小石屋,撥開一片片緊黏的小石片,
裡頭似乎還有個土繭的構造,石蠶就是靠著它們,生存在水流強勁的七家灣溪。

[鮭魚二三事]

鮭魚也不是都美麗的,
正雄就曾經撿起一隻死了的魚,乍看之下像一隻很破舊的布鞋,
我到現在還很難接受....。
或許牠們是用生命換取族群的延續,
有尊嚴地活著,或者光榮地死去,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年紀的我能夠了解的問題?

也曾經在水中遇到很老的鮭魚,體色很淡,體側的斑點已經很模糊了,
倒是有些不規則的斑塊,或許是搧沙築巢或者打架留下的傷痕。

正雄有說到陸封型鮭魚與洄游性鮭魚,在產卵以及生命長短的差別。
陸封型鮭魚產卵較為精緻,而且產卵完可以繼續存活;
洄游性鮭魚產卵數量極大,也因為傾注了全部的能量與體力在繁殖產卵,所以繁殖期結束就香消玉殞。

七家灣溪與高山溪已經是櫻花鉤吻鮭的最後棲地,
但是夏秋季的颱風來臨,也常常造成河床的劇烈變動,
在產卵時期的水溫,水質,與溪流底質無法兼顧的情況之下,
鮭魚怎麼選擇產卵場呢?
根據清大逐年的調查研究發現,鮭魚最挑剔的是溪流底質,
因為這關係著牠們的卵粒安置,以及剛出生帶著卵黃囊不會游泳的仔鮭棲身之所呢!

[沒有鮭魚滿天飛的眠夢]

每一次跟調查,我總是會做上幾個整夜的好夢;
夢見過星夜下的原野奔跑的水鹿,夢見過森林,也夢過在鋪滿雪白花瓣的阿里山櫻林子底下穿梭。
一整個白天與鮭魚的驚喜相遇,原以為會帶給我一個與美麗鮭魚同游的夢。
子夜時分,疲憊已極地癱倒在大通舖,隔壁那場唱KTV的狂歡,卻強迫灌進耳中,震動著頭皮鼓膜。
不知道他們是否懂得什麼叫做尊重?

[晨間的散步]

樂天學弟妹們,天還沒亮就叫醒了我,問說要不要去晨間的散步。
震耳欲聾的夜晚已經過去了,我們躡手躡腳地開門出去,站在行政中心前面,
仰望尚未隱去的獵戶座和天狼星,星空依然美麗,心情也永遠可以更新,不是嗎?
不再為不值得生氣的事傷神。

天色漸漸亮起來,路上遇到和善招呼的人們;
桃山在朝陽之下精彩地變換著顏色:灰綠,粉紅,橘紅,金黃,金綠...。
陽光之下,真是無限美好!一切的不愉快都可以煙消雲散。

[迷失湧泉池]

早上兩組八人先往湧泉池,尋覓下溪的路,我們卻迷失了。
學弟們找路的時候,我正佇立在寧靜的湧泉池畔。
早上十點,陽光剛好將深邃的池水照得剔透明淨,清澈見底;
只有鮭魚游動時,或者飄落水面的落葉,激起圈圈水花。
在池邊上就看得見好幾尾年輕健康的鮭魚,體色偏紅,是雄魚,
在水中游來游去,探出半個身在水面捉蟲子,或者為了宣示領域而打架。

[上溯起點 二號壩]

重新回到二號壩附近,上溯我們的計數河段。
二號壩以上,岩壁堅硬,水流湍急,多的是峽谷地形。
我們這一組必須多涉一大段溪谷,通過一道小攔沙壩和一道破壩。
在溪中溯行的這一段,彷彿是世外桃源的世外桃源。
我邊走邊回首,溪上游遠遠的盡頭,是雄峙的桃山與我們相望,
感覺上,七家灣溪的水,不是天上來的,也是桃山流下來的。

下水數計時,才發現這一段的水量比起前一天大很多,
水流這麼湍急,大概不適合繁殖期的鮭魚棲身。
果然一路數上去,魚好少,遇到的也都是受傷嚴重的,體色與肥滿度也較差。
正雄說或許是連續不止的雨水,造成食物短缺,與休息不足所致。

[賦歸]

下午一點多,從抽水站爬上岸,正雄和學弟開車來接大家。
換下防寒衣,盥洗完畢,才發現自己曬傷的臉頰。
陳老師披著大毛巾,捧著一本費曼先生,坐在行政中心的草坪上閱讀曬太陽;
我和一如也找了一棵山茶花底下,曬頭髮驅寒。

告別正雄他們,我和我同學回程路線,選擇從武陵往梨山接大禹嶺。
主要還是想繼續看看白狗群的遷徙之地。
中橫的原貌,其實是個古木參天,溪流潺潺的景觀道路。
不必懷疑,身邊優美的巨木,就是中高海拔的優勢樹種:紅檜,雲杉,鐵杉....。
而碧綠溪的名字來自畢祿山,
合歡溪注入由耳無溪和中央尖溪匯入的南湖溪,
再與七家灣,有勝,司界蘭的水一同奔流,叫做大甲溪。
從穿過大禹嶺隧道,我們就越過中央山脈到東邊來了!
大禹嶺往合歡山,正是雲海翻滾精彩之時,
山坡開始隨著陽光變色,彷彿清晨的景象正慢慢地倒帶著。

合歡北峰的山坳處,窩著一些等待夕陽的人們,
遠處稜線山頭,在餘暉中,正立著一個個賞景者的剪影。
我彷彿聽見秒針慢慢爬動的聲音,而此時,時間竟又像是停格了一般。
最遠處是玉山群峰,近處是奇萊連稜,接能高,卡賀爾。
我們八月底才一起去走過那條稜線,說起那一路還真是有默契,
今日之我,凝視著昨日之我....。

或許是白天數魚很認真,離開合歡山不久,我就疲倦地一直睡到回新竹,
中間那好幾個小時,阿德獨自清醒地開過山路,熬過漫長的塞車。

[後記]

去數魚的來回車程,變成了一個結合歷史,地理,生物學,美學的旅行。
體驗泰雅族白狗群發源遷徙之地,桃園縣復興鄉境的理番道路,
經過櫻花鉤吻鮭曾經的棲地,
(有勝溪、七家灣、高山溪、南湖溪、合歡溪、司界蘭溪、畢祿溪)
觀看南湖溪與合歡溪變遷形成的角階....。
水溫、水質、溪流底質、棲地、坡降變化與魚類相組成

在這些觀察、了解、認知、體會過程,
我發現文字已經無法道盡心中的點點滴滴,
也許,這樣的心情,我又得花上好長的時間才能夠撿拾得乾淨了。